聖夜祭

24/12/2017

風雪交加的夜晚,我步入教堂,呼著寒氣。

在漫遊城市一圈後,總是能找到一兩個疏忽的司事,在彌撒完以後忘記鎖門。今天是聖夜,行人寥寥,無人發現我,我也不懼怕被人發現。

你看我步入教堂的時候是驕傲的,驕傲地擡起頭望著基督塑像,馬賽克閃亮,前排的木椅還殘留著余溫,我自恃是神聖落下的人,天堂的放逐者,最接近純真的靈智,這許許多多的名號卻使我愈加謙卑,於是我在祈禱時也不敢顯眼,只是挑了個最邊角的椅子坐下。

這顯然是個破落狹小的教堂,許多椅子上的積灰證實了它無人問津的地位,而講壇窄促,基督像與懺悔室分列之後,這便是全部,既無穹頂的壁畫,也無華麗飄忽的燭台。但我祈禱,我合眼思慮著,才智灌注到大腦中,敦促我從這麻木凍僵的器官中搜刮出一點文字,一點讚美詩,好讓我在今後的一年中分到一些好的地盤,有更多的機會得到銀幣,你知道我並不是一個篤信者,耶和華選中摩西,是因他賢明,選中保羅,是因他才幹,我也確信我會被選中,這全然是因為我的純真,所以神父們的假裝篤信對我並無益處。

漸漸寒氣襲來,我就隱蔽到聖像之後的愙洞里,蜷縮著準備入眠。但剛合眼就被強烈的光芒刺激,於是我所熟知的那張面孔出現了。他年輕美麗,坐在自己的塑像之上,好奇卻又全知地看著我,我知道時辰已至。

他道:「可憐的人喲,你只在我的誕夜進入教堂,躲避雪花與風寒,我聽見了你的祈禱,想見你的誠意,所以顯現而來,先於那些孩子拯救你。」

「話雖如此,你為什麼要獨施恩於我呢?那些篤信者,聖明者,都期盼著你的至愛呢。」

他望了望遠方:「聖夜時我傾聽一切,每年都如此。雖然我不意如此,但觀察那些愁眉不展的婦女合掌俯身於神像前,祈願自己的丈夫忠貞不貳,看那些大腹便便的紳士祈願自己有個永遠吃不壞的胃。最可笑的便是那些懷春的少女,她們不僅在聖夜,也在聖約翰節做著春夢,祈求一個得意又完美的心上人。每次我聽見這些祈禱,我(主)便會(憑自己的意志)更晚現身於啟示,拯救是要延後的。兩千年了,還是沒人明了我的心。我愛著這些孩子,為他們犧牲,解除原罪,是要教會他們行走,思考,等待。拯救可不是我施予的,而應是你們自己的審判。我愛你們,與你們毫無關系。並不冀望你們愛我。但你們祈禱,把可憐的一點知識與思考拋在腦後,我就明白,你們還是不能因之被拯救。」

我問他:「那麼神聖可愛的人那,我這卑賤的肉身,能否被您帶去天堂呢?」

他悵然:「我的弟弟,他嚮往著熱鬧的世俗之愛,所以他誕生,他以為這愛無關乎肉欲,無關乎聯結,於是他只帶走了激情。那時我正在硫磺湖邊,訓誡我的第七萬個子孫,想上去看看那可敬可愛的弟弟,他還是反叛的年紀,如我,已越過宿命的終點。總是如此,我垂老,故我不能像他一樣給你愛,給你許諾。我給你恐懼。」

「這是必要的真實,而它也會給你溫暖。」他手中燃起火焰,幻象升起,那之中便有卡俄斯的苦澀。

教堂的司事就在不遠處的小房間里,他孑居,點燃壁爐,手中拿著刻刀在雕刻聖母像。他的技術不錯,效率也很高,半人高的聖母像終於在今夜完成了。隨後他停下來,不住地開始顫栗,眼睛也閉上了。

「他在幹什麼?」

「孩子,他在做旁人所不能容忍之事。」剎那間,他似乎又放松了下來,他想要思考,或者說假裝思考,狂怒的他把瑪利亞扔向了壁爐,松木燃燒,發出劈啪聲,使我感到異常溫暖,讓我想到家中的盛宴。

但聖子只是一笑,他把場景轉換,給我看那千里之外的事。

我那讓我願意付出一切的妹妹,正在被鞭子抽打。她身上的血痕不斷增加,赤裸的慘象與冬雪也融為一體,使滲出的鮮血更加顯眼。而抽打她的那個男人,就算胡子再長長一倍,我也會認出他。

我的堂哥。

「這只是再稀鬆平常的景象,妻子因醉酒的丈夫而無端受罰。即使今夜過火了一點,這也是爲人所容許的。怎麼?你的離去並沒有什麼作用呢。榆木腦袋的父親,為了挽救不斷破落的家族和可笑的貴族名號……把女兒送進了城堡。他失去了繼承人,但他現在可以喝著葡萄酒,可以在聖夜祈禱並溫暖地睡去。」

父親笑著,波爾多的血和他的眼睛一樣紅。

「你還想回家嗎?浪子。」

「隱秘的地方人們都在瀆神,信仰是可以被擱置的。而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著而已。我便這麼勸告弟弟,也許他已接受了這一切。你明白嗎?」

我點頭,微笑著雙手合十。

他也點點頭:「我是個誠實的生意人,耶和華(父親)的那一份由他拿去,我只得我應得的一份(靈魂),這是交易的準則。」

我入睡了,在聖子的關懷下,聖像後無比溫暖,萬福瑪利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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