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逃離互聯網之路

12/08/2020

顯然,這個標題本身就只是一個僞命題罷了,因為完全脫離互聯網近乎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是愚蠢的。所以,我選擇了加上「之路」的後綴,來把這個逃離的行為作為故事和過程呈上,而不是作為簡單的宣言,或者是空洞無味的批判。

需求和非需求

從一個功利主義的角度分析,最開始要問自己的問題是:你從互聯網得到了什麼?哪些是你所真正需要的?這個問題非常籠統,如果把互聯網看作資訊來源,那我需要的確是信息本身。但是在這之中信息也分為了各種內容,對這些內容的甄選就成了逃離互聯網的第一步。

換句話說,逃離的契機來自于自我從作為信息的被動接受者到有選擇性地屏蔽,排除某些信息的決斷者。實際上,我們的互聯網之路會大致經曆一個如下的模式:

  1. 緩慢增長的穩定期,在一開始,或是通過熟識的人介紹,或是通過自己偶然的契機,你因為一些“需要”或是“動機”進入了互聯網,穩定地浏覽著你所熟知的信息源。
  2. 高速擴充的爆發期。你認識到在互聯網上信息量幾乎是無限的,你為這樣的“偉業”所陶醉。沈迷于添加新的信息源,RSS 或者是收藏夾,創建各類賬號,並花大量時間去浏覽它們。
  3. 反思期,你意識到你所浏覽的很多信息是無關緊要的,或者說是重複的,你開始決定哪些是需要的,哪些是無用的。
  4. 重新回歸的穩定期,你有了一些自己所熱愛和滿意的信息源,社交網絡,你開始掌握互聯網而不是追隨互聯網,盡管這一時期並不意味著你的結束。

對信息的甄選同時也是對個人軌迹的控制。在搜索引擎裏鍵入你常用的 ID,甚至是你的姓名,所出現的是什麼?除卻那些令人惱怒的機關諸如學校,公司的隱私泄露,很多東西其實是可以控制的。我的 Twitter, Blog 和有關我專業的網站和平台顯然處于需要保留的第一梯隊。然後接著是各種各樣的社交網絡。出于無奈的曆史原因和我所居住的國度問題,我的社交圈大部分在騰訊手裏,所幸我在一開始就極力避免了使用微信。于是,在今年這個絕妙的時機,我將僅僅作為工具使用的微信連帶著幾乎不使用的微博、因為有了 Apple Music 和自己購買 CD 習慣而多余的網易雲音樂、越來越變質的知乎 —— 一並注銷掉了。

我並不知道注銷這些網站是否真的刪除了我的個人信息(多半是沒有的),但確實在某種程度上抹去了我的一部分互聯網軌迹。並且事實上,刪除這些在這之前,以及現在大部分人看來的必需工具後,我的生活並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雖然一部分原因可能是許久沒有出門的關系)。

接下來是作為娛樂的賬號,PSN 和 Nintendo 賬號本就屬于私人(或者親近的好友)性質,無需進行太多變動。視頻網站由于沒有有效的替代方式(不在教育網下導致 Byr 往往只在無法公開獲取的資源時考慮使用),我只將在 B 站的大部分個人信息刪除,引向自己願意公開的外部資源,僅作為個人追番賬號使用。然後將自己的記錄在 Bangumi 上做了存檔和公開,這算是對娛樂的集中化。

最後需要考慮的是文檔和資料的統一存放。幾年前我仍是個喜歡折騰各種防火牆之外應用的家夥,我的各種照片和文檔是散落在各大雲存儲中的。整理工作實際上已經持續了大概一年了,我把 Google Cloud, Dropbox 裏的東西以自己的分類法放到了 Onedrive 裏,過去的一些代碼則扔到了私有 git 上(其實可以完全刪除的,但我這該死的戀舊情結……)。至于文檔,詩歌和小說,本來大部分都是紙質的,我花了不少時間做了一遍完整的電子化備份,放到了 Onenote 中。

然後是在最近做的一次更徹底的大轉向。在一次心驚肉跳的 OneNote 崩潰後,我開始考慮將這些文檔存儲成純文本的標記格式,排除 Markdown 和 XML 等,我決定使用 Emacs 和 Beorg 在多端同步編輯 Org 文件(其實這個過程也漸漸代表了我從 VSCode 和 Emacs 兼用轉向了主要使用 Emacs)。這需要我將它們存放在 iCloud 裏,一不做二不休,我將所有的文稿來了次斷舍離,挑出需要保留的遷到了 iCloud 中,配合著小心編輯分類好的相冊,這算是對資料的集中化。

至此我的互聯網熵也算是降了很多,需要管理的賬號和軟件也降到了大致十個以內(當然還有一些偶爾上去看看的論壇)。以上的掙紮持續了整整一年多,算是落入了一個自我較為滿意的境地了。

平面與並行

最近有了聽 Podcast 的習慣,這幾天聽關于為什麼選擇紙質書閱讀的時候,知道了一個有意思的概念:平面的信息源和流式的信息源。在諸如推特上浏覽信息是流式的,你所看到的下一條內容是固定的,計算好的,或者你可以選擇「擰上水龍頭」,「放著水離開一會」,但總體說來,你的閱讀過程是被決定的。而書籍帶來的,近似于身處在一個大量唱片堆積的房間裏,CD 機扮演的只是一個播放者的角色,它不會為你做出選擇,幫你完成排列,「選擇權」留在了你的手上。

互聯網上的大部分內容都是流式的,線性的。完全生活在線性的世界裏漸漸地使我不可忍受,這當然也是逃離互聯網的契機之一。但是在另一面,減少信息源的做法似乎又和平面式的閱讀有所沖突,如何調解這種矛盾呢?或者說,如何實現平面的互聯網浏覽呢?

我覺得解決的關鍵在保持適度的多樣,實際上比起信息過多而産生的焦慮,我見的更多可能是信息單一化導致的獨斷,一個一整天刷微博的人比之在多個資訊來源裏切換又有什麼區別呢?最基本的,需要保證自己的思考不是話語體系下的思考,不是符號化的思考,這需要我們在多樣化的角度去看待問題,畢竟,世界上這麼多仇恨和不理解,除卻 A.T.Field 的問題,主要還是站在自己的安全區裏的人們之間的爭鬥,不是嗎?在微博和知乎上的一個下午比之翻上幾篇有水准的獨立 Blog,應該選擇哪個呢?

另一方面,我們也應該學會主動平面化的擴展,列出的參考和外部鏈接都是值得點進去看看的,Http 之所以稱為超文本,超就體現在互相連接。早期互聯網時代的一些遺産,例如 Webring 雖然已經很難普遍化了,一些網站的准確參考和延伸仍然體現著創作者的責任和良心。(雖然在 Wikipedia 上一條條跳過去花上一個小時並且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也不是什麼太好的做法x)

除卻將互聯網重新平面化,還有比較有意義的是將互聯網,信息的獲取並行化。我對之采取的措施,譬如比之于高中時代一口氣讀完一本書,現在習慣同時將多本書(大于十本)標為 Reading;嘗試著使自己盡量的多線程化,聽 Podcast 當然可以和寫這篇博客並行處理,這在一開始需要一定的訓練和強迫使之習慣,老實承認,我也不是一個很適合多線程的大腦,這當然因人而異。並行化帶來的一個顯著好處是,事務處理的效率顯著上升了。不僅僅是同時處理帶來的提升,交錯著處理的效率提升也是可見的。相較于量化的效率提升法,如番茄工作法,我還是更習慣于這種不劃分時間的狀態。時間是一個無窮的流,人的注意力也不是可以數據化的。當我的書寫不夠集中時,我更願意隨手拿起旁邊一本書而不是定出一個25分鍾的自我專注。

信息源的甄選只是逃離互聯網的開始,更准確地說,是逃離信息焦慮的開始,尋找偏好的有效生活方式並使自己適應才是逃離互聯網的最終任務。

真的逃得了嗎?

也許現在我該好好問自己這個問題了:你真的逃離了互聯網嗎?如你所認為的那樣。

從一種技術迅速變為隱喻的互聯網無孔不入得仿佛現代性本身,絕望深沈。它代表的是我們整個一代的焦慮。從你熟知的賽博朋克小說中舉出點例子,真正逃離了食蓮人命運的有幾個?抛開控制論誤解造出來的恐怖怪獸不談,如果以新生物學的角度思考,我們對互聯網放下戒備是互聯網的力量,還是我們的自由意志?

于是“真的逃得了嗎”這個問題就改變成“真的需要逃嗎”。你痛恨的互聯網有罪嗎?是否,你想取回的和你想抛棄的一直都存在于自身。過分突出人擇的思維是不負責任的,與互聯網為代表的惡獸抗爭仍將繼續下去。這頭怪獸會變換成不同形式,在我三年前寫的那篇短篇小說裏,我把控制論的這種表現比喻成月亮。月亮一直是美麗的,我們的抗爭則永遠是汙穢的。

你從互聯網渴望的是什麼?高效率?聯結?生活方式?甚至是存在本身?而你關心的是自己呢,還是互聯網,抑或是背後千千萬萬的人、能動主體?

當然自我追問這些問題也許終究是無意義的,我在這裏呈現的這篇逃離互聯網的小品,可能和抗拒蒸汽,抗拒空想的老派紳士一樣,僅是個正確曆史的「反面」例子罷了,所以我最希望的,還是各位看官能從這樣糟糕的文字裏拿點笑料和談資,便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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