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曼尼亞群像記

21/11/2021

那些憂傷的老年人

一路沿着小徑,秋意漸深,這條尋常的散步路徑少有人跡。轉過幾個拐角,不時有推着嬰兒車的年輕母親,草地上散落着她們的玩物。再走過一個分岔,已經不再有人聲,我留意着尋常的樹影,投射下來的美妙光澤,直到那張吊床出現在眼前。

睡是一個持久性的運動,它指向了人類最深處的情慾和陰鬱。在夢還未到來前,睡就是原初的混沌,邊緣系統極力抑制着皮質的活動,而未曾企及的目標——思考也被全然封鎖。在我之前的那具熟睡着的軀體,以一個不能再舒適的姿勢斜臥在吊床上。在一旁的草地上,橫陳着全部行當,大而鼓的旅行包,污漬斑斑的野餐墊及防雨布,和在最上面的深綠大衣。

Nemuru

神聖的睡把他的年邁掩蓋了,以至於我未能看清楚他臉龐上的皺紋。睡產生了美,而均勻的呼吸響應着日夜節律,一致,整齊地投射到觀者的心靈上。

他睡了有多久了?沒有人知道,睡的持久成了永恆,沒有任何異動和聲響能將他吵醒,在這一刻他就是世界的王。


她神經質地號哭着,尖銳地咒罵着一切她所能看到的東西,直到倦累,不再能支持自己站立。一旁的老松樹沙沙作響,悼念着已死和,未死的,不該死去的和死得其所的所有人。

歐羅巴的墓地都非常有意思,它們或設計獨特,或環境優美,抑或埋葬着大名鼎鼎的人物,所謂的「歷史」人物。墓地往往是開放的,在遵守禮節的條件下,可以自由地參觀和祭拜。著名的譬如魏瑪的諸侯墓地,布拉格的高堡教堂墓地,是相當值得一覽的去處。而有些墓地也鮮有人至,它們和被埋葬者一道,淹沒在深不可測的時間里。傳奇,或者是怪談滋生的小角落,永不能描述盡的苦楚,這些辭藻都不能概述這些散落着的墓地,它們的獨特之處。

已經渡過冥河的那些往生者,代替生者承擔哀傷的重量,他們一次也不會回頭。這是另一種生死觀,也是另一種先祖崇拜。

而那些在墓地里灑過的淚水,跳過的舞蹈,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在爲死亡做準備。我們只是未死者,而從不是不死者。


禮拜日的市場廣場(Marktplatz)有個人。

一個蓄着鬍鬚,背微駝的老人。他提着的環保袋空空的,四周緊閉的店門拒絕了行人的進入。他的毛料大衣微微翻起,但依然很得體地穿在身上。他步履蹣跚,但也頗有風度地走着。

他會給每一個街邊蜷縮着的流浪漢扔下硬幣,那些茫然卻又不哭訴自己境遇的人,街邊的風貌。他會逐步傾聽每一場即興演奏,小提琴,吉他,馬林巴琴,手搖風琴,乃至單純的鼓。他就這麼堅定地無目的地走着,走過每一個櫥窗,那些閃閃發亮的手錶,皮貨和珠寶。

在地鐵站的入口前,高高飄揚的阿富汗伊斯蘭共和國旗幟。幾個大鬍子的年輕人,高高舉起阿拉伯文的標語,散發着傳單。駐步的人不多,聚起的一小部分人群傾聽着她們的歌舞,他們的控訴,它的淚。

他也停下了腳步,望向那面旗,長久的,太陽西沉。

通往羅馬的道路

老市政廳總是有許多遊人,他們一波波地來,許多便是那世界著名的德意志老年人旅行團。事實上,爲游客中心做這些導覽服務便是一項很熱門的兼職。他們的講解當然幽默風趣,在歷史中穿插着段子和軼事,試圖讓這些離休後『享受生活』的老年人感到愉快。

聖夜臨近,臨時搭建的市場和裝飾已經完成,就算是新爆發的疫潮也沒能嚇退人們的熱情。同樣在這個時候,街頭可見的生態也越發拓廣,多數是樂音,連帶着一人集會,多人集會,一人表演,多人表演,一人娛樂與多人娛樂。

拐離主道,Thomaskirche 前的樹蔭稍稍幽靜些。這週五演奏的康塔塔海報貼滿了牆,啊,真想去聽一聽呢。

安靜的氛圍也會有安靜的表演。古希臘的劇場是表演和集會的場所,如果政治藝術也是表演的一部分,那一定是可在悠長歷史中追溯的傳統。嘿,瞧這是什麼的傳單,紅底上的那個標誌給無數人帶來了幸福和苦難。

Afd und MLPD

能給出去的傳單不多,包容和歡迎顯然是兩回事。不過似乎,發放者和接受者也都不怎麼在意。紅色不是個討人喜歡的顏色,但是,我轉過身,新教的塔樓高聳,構成天際線的一部分。革命真的是這麼安靜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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