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系的拓展 [hakoniwa-3]

電影化敘事對文學敘事的解構和再造是這個時代美麗的來源之一。

可被訴說的文學大致已經說盡了。不只是從何時起,詩不再作為一個語言的革新者,而故事成了將隱喻顛來倒去排列組合的無聊活動。可被相信的希望大致已經消失了,我們的世界不再是一個新生的時代,奮發昂揚的銳氣被商品和資本壓得喘不過氣來,而互聯網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日常將永遠是日常,核戰爭,末日和危機無法抹除這永無終結的日常,在全球化的謊言下彷徨的人們,自我將此在放逐了。

村上春樹在一開始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在這個「虛構」的時代,個人無法以行動改變世界的形態,而唯有改變自己的認知,從世界抽離然後再構建世界,才是所有謎團的答案1。村上春樹在耶路撒冷發表的「高牆與雞蛋」的演講,宣示着政治意識形態從文藝中再次脫離,世界的結構成了無力的原子2。這種消費主義的幻想繼續推進,一旦我們不再願意去脫離日常自我成長,那麼社會現實提供的道路,對個人的介入就變得毫無用處。我們追求的不是自我身份的結果和發展,而是自我身份的認同和承認,因此,世界系就產生了。

世界系從《新世紀福音戰士》開始,到《涼宮春日》之後的逐漸式微,也恰好對應着日本兩次重大震災: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和2011年的東日本大震災。地震敘事帶來的影響,是愈加地確證日常的不可戰勝。「世界系」是末世論最後的餘暉,世界系中的世界既是意義上的現實世界,也是隱喻上的虛擬世界,此在面向世界選擇了逃避,由介入的他者、美少女來拯救世界,而宏大敘事自然地體現在「危機」和「災難」上。並且,自我異化的世界系催生出了《涼宮春日》這樣的作品——保留了世界系該有的設定卻面向日常「妥協」的敘事。

這種式微,用亞文化學者的話便是,「否定世界的終末思想不再存有力量,而我們不能回頭,只能像少女們一直跳下去」,以及「從世界系——物語消費轉向空氣系——數據庫消費」的論斷。「我們不再需要編織一種不在此處的想象力,而需要一種擴展此時此地的想象力」。在這個意義上,彷彿牆所代表的那些社會,家庭和風險被消去了,宏大的文學命題永遠遠離了我們的想象力。

但事實果真如此嗎,我們的想象力真的徹底地面向消費主義,面向無法終結的日常了嗎?這種日常系的作品,如宇野常寬所說的「排他性的決斷主義」是沒有根基的嗎?

世界系式微后,米澤穗信代表的反世界系以一種近乎懷着惡意般的手段,將個人重新拉回社會的現實中,重新賦予了個人絕對的無力感。但是對抗世界系真的要上升到否定我與世界的聯繫這個層面嗎?後世界系不可避免地滑向了世界系的範疇,因之並非如米澤所想,世界系僅僅是誇大世界與個人聯繫的幻想。不斷前進的世界系,諸如新海誠,開始重新引入被忽視的那些「中層」元素。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京都改編的《冰菓》那削弱的惡意和添加的光輝要切實的多,

被資本化的個人奮鬥神話,在被懷疑,解構,消弭之後,以一種全新的面貌展現在了我們眼前,那就是,將文化的多元作為理所當然的存在,並以此確立個人的地位。在這之中的世界系顯然是難能可貴的存在,自我進化的世界系作品逐漸引入那些之前被忽視的元素,社會,家族和權力,用現實性的意象壓制個人的能力和躍起精神,並映射到了小世界敘事的結構里,成了典型的「問題」和「危機」。在這個層面上,世界系又成了一種形式化的東西,無論結局的好壞,成功與否,世界系的本質沒有發生絲毫改變。

無論人勝利與否,文學敘事的命題已經被象徵地呈現給我們了,雖然減弱了不少,但依然存在。

世界系向日常系的過渡,的確是一個面向消費世界妥協的方向,但絕非意味着我們的想象力徹底破產,也絕非意味着我們的敘事完全地後現代化。奇迹是可以被日常化的,宏大的論題無需宏大的敘事,我們的文學在未來,在這樣的打擊下,依然有可能催生出美麗的存在物。

最後,筆者想來考察一個有趣的例子——視覺小說《素晴日》。我想很少有人會認為《素晴日》是世界系的作品。接下來,筆者試着研究和論述該作中世界系的精神遺產和其對文學命題的繼承和再現。

我的極限即世界的極限。素晴日的邏輯內核來自 SCA-自 對維特根斯坦的自我詮釋,這種意味在終之空-II的結局中被展露無遺,雖然也有對1999年的作品《終之空》的再解釋,偏在轉生,僅有一個靈魂的世界……

《素晴日》的序章很怪異地被放置在了哪兒,清新地不像全作的基調,如果結合我們所了解的「永無止境的日常」這樣的概念,似乎就能揭示一點作者的用意所在。在第二章中,卓司發表的一系列宣言都指向了撕碎這虛構日常的願望,指向這撕碎意識形態強加給我們的敘事的願望,再加之宗教色彩下的集體自殺事件,使得素晴日的第二章很容易讓我們想起奧姆真理教事件。

我們的腦袋,已被公共教育和大眾傳媒灌輸了許多禁忌,其中最大的禁忌,便是思考死亡!我們放棄了對死亡的思考!我們的行為被強制、被約束、裝得好像這日常生活會永遠持續一樣。若問為何,因為在死亡的蠻橫面前,一切都是無理的、是無意義的。

死亡,自我毀滅,終之空成了卓司建構這個宗教性神話的基礎。末世論,世界系的元素在這裡得到了充分的展現,再加之結局皆守說出的「時代的閉塞感」,卓司的意圖就更加鮮明了。平庸的人生是生活在後現代的人們所不能容忍,卻又必須忍受的高牆,推倒這堵高牆就成了從八十年代以降我們的敘事一直致力於尋找的點。

當然如果只是認為卓司的重構和解釋構成了選擇和方法,那是絕對不夠的。SCA-自在全篇都戲謔性地在展現神的無力,神的不在場。卓司眼中的天父,柘榴相信的前世和拯救世界的責任,這些世界系的元素被作者逐一分解,批判。這些自我意識中的狂氣和信仰被作者用校園欺凌等現實打碎,嘲弄,甚至讓超驗的存在音無彩名在第三章直接干涉故事,暗示這條路線並不通向正確解答。

![頂天立地的人][image-7]

人啊,幸福地活下去吧!如果沒有之前的建構,SCA-自 就無法點出這真正想說的一點,皆守的自我拯救並非是通過一種外部的超自然力量介入,而是純粹人性的。拋棄了神明,拋棄了無盡的虛假日常,皆守完成了對這個小型世界的救贖。

我們,唯有活在當下……我們的痛苦正是,現在存在於此處的我們的痛苦。

活在當下,活在自我奮鬥得到的美好的每一天內,這種哲學論述,說明了 SCA-自 的真正主旨更偏向於海德格爾所說的「此在屹立在大地上」的意境和尼採的理論。

1

《奇鳥行狀錄》前的村上風格

2

最近的一系列事件都更加暗示了全球化是一個無力的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