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文化生活

23/08/2020

小縣城裏人人都已脫掉了口罩,大街上不時有氣急敗壞鳴笛的駕駛員,過了這段路況極差的區域,可能會是一片開發區的樣子,仿照省會種植的綠植齊齊排開,這兒反倒行人少些。不過,這樣的景象並不會持續多長,一兩公裏後,接續著老城與老城的新公路到了盡頭,城市複歸了它本來的樣子。這裏原本就是作為集鎮的聯合體發展起來的,小城裏的人自豪地給很多東西都冠上了龍的名號,前綴。重新修繕好的寺廟之上彩繪,在夕陽下顯出不協調的光采。

旅行到這裏,突發奇想地想看部電影。從住的地方步行一公裏似乎就有電影院,名字取得倒也堂堂:大上海國際影城。電影是什麼,並不重要,一部在這個時代該放映的電影罷了。買好了票我踱步出門吃晚飯。小城裏的人喜歡辣,食物帶著一股油膩的煙火氣,這點倒是讓我喜歡的緊。

飯罷往新城反向走,照著導航行至了一處四層的商業廣場,緊鄰著的是城裏屈指可數的高樓,權充作度假酒店,盡管最近的名勝湖泊離了有三十公裏,我也無法想象到會有怎樣的人下榻。罷了,這畢竟是一線城市裏難見的景象。我來到最高層,迎面是幾個半新不舊的抓娃娃機,還有張提醒疫情戴口罩的牌子,當然不管是工作人員還是顧客是全然沒人帶口罩的。似乎就像是2020年的事沒能到達這個小城一樣。

這個“大上海”倒也像樣,布置和招待也和其他地方區別不大,唯一不愉快的是,票怎麼也取不出來。嘗試了數次以後,我懷著疑惑向工作人員發問了。他看了看我的訂單,也只是笑笑,用夾著方言的話告訴我走錯了。好家夥,這小地方竟然有兩個“大上海”。我心裏自是懊惱沒有細看,不過也為時尚早,兩公裏的飯後散步也不是問題。

兜兜轉轉的進了老城,一條赫然立著步行街牌坊的路自顧自地開著車,小城裏車是身份的象征,是家長的威嚴代表,也是宗族制被現代特化後的攀比。路過教育局,這兒倒透出四線城市特有的寒酸,旁邊還有三所小學,分名第一,第二與第三小學,不知設置的用意。

被拆到一半的廢墟和文化廣場緊挨著,亂七八糟停放著的三輪摩托停止了攬客,這麼晚了,跳廣場舞的人群也在漸漸散去,導航就終止在了這一片混亂中。我四處望了望,好一會才在各種招牌中辨認出了挂在三樓的汙損字迹,用楷體寫著的大上海影城五個字。

閃進一樓是一間小超市,引出一塊往二樓美食城的牌子,將近九點,自動扶梯已經停運了,自行爬梯到了三樓,昏暗的燈光下,一個破落的櫃台兀自在那裏,背後紅點陣的顯示屏投影著整一天的場次。櫃台分兩節,一邊是一個無精打采的櫃員,正嘗試著給一家三口改換票,另一邊擺開一個冷飲櫃和制冰機,權當作食品櫃台。飲料的價格倒是很不符合“影院”該有的樣子,6元的一紙杯可樂,過長的吸管,場面甚是有趣。

坐在等待的長椅上恍惚自己來到了醫院門廳,末班的場次來觀影的人倒也不少,十來個人分成幾波等著,例行地會有人焦慮不安地對著手機吼。我起身想去上個衛生間,循著路牌卻發現自己已經進入了一片黑暗中的影廳內部,看來並沒有人在意不檢票會帶來什麼,空氣中的詭異酸味把我又拉回了高中求學的時候,幾年似乎都沒有打掃過的男衛生間裏包著個異性所用,會令人對設計者直呼前衛。出來發現黑暗的候廳裏擺著兩台全然殘破的娃娃機,我也沒有去嘗試檢驗是否正常工作的勇氣,從義烏漂流過來的不知名玩偶被遺忘在時光的角落,像付喪神般詭異。

廳裏的位子兩兩隔開,小小的紅沙發也還算舒適。銀幕稍有破損,也並不影響觀看,3D自是沒有的,開頭放的廣告也極富特色,短視頻一樣的豎排介紹著小城裏的商業,也像是介紹了整個小城一樣。

看完出來已是十一點,似乎通知我們離場的工作人員是這裏留下的最後一人,黑漆漆的老樓道裏有安全出口的綠光,我幫剛剛的一家三口打著手電下樓,大家用我聽不懂的方言閑聊著,低沈沈得如這末夏該有的悶。縣城自然是沒有夜生活的,時或有晚歸的綠皮出租車駛過安靜的窄街道,一閃一閃的理發老式霓虹招牌混著稀疏的路燈照亮回去的路。

我回想著剛剛看過的並不算清晰的影片,想著坐在上海 IMAX 影院裏和我看著一樣內容的年輕人們,大家吸收著這些有的沒的和文化生活本身,作為消費的物質填補著我們空落落的心。突然我記起剛在路上,街邊納涼的十幾個人圍著一台大電視看大話西遊的場景,就像兒時村委會裏拉起的小銀幕和坐在小板凳上看著的我自己。擡起頭望,幾顆稀疏的星。

拐過路口亮多了,洗浴城的霓虹對面是熄了燈的小新華書店。這個國度的文化生活從未被給與過充足的時間,讓時間再慢點吧……我舉起鏡頭,生活的超然和詩意美感竟在這最世俗的地方不經意體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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